年的春节,我一个人在武汉度过。
1月16日,小年夜的前一天,家人和好友询问我的归期,我回答还不能确定。我是一个心理咨询师,这段时间积攒的案头工作和学习的课程太多,便想着只给自己放三天假,回去跟家人吃个年饭就返回。
1月23日,武汉“封城”,我是想回但回不去了。
直到正月初二,我坐在电脑前打算写点什么,发现只有对“恐慌”两个字的体验是最深的。网上有一篇爆文《武汉一位医生的心声:停止恐慌》,语气带着医生特有的超然与冷静,但停止的声音特别像是从我们人体最靠上的部位发出来,那是大脑皮层所在的地方。
我的恐慌似乎充斥于全身每一个细胞,每一寸皮肤,渗透在我的一言一行,一呼一吸之间。我与它近距离相处了十天,如今,并不是大脑指挥我赶走了它,而是我与它从完全隔离不见,到了一个可以朝夕相处,甚至是相知相惜的地步。
每天,我看着家里的大门,思忖着要不要戴着口罩走出去。然而,有个声音在说,不,我还不敢出门。这个时候,我就知道,我的恐慌,它还在,它的呼吸与我的呼吸连在一起。我无法停止恐慌,但是可以像脱一件衣服那样,暂时剥离它。
从1月18日起,我开始一个人生活。那天一大早,孩子和他的父亲登上了离开武汉的火车。网上对于“肺炎”的报道稀松平常到让人完全忽视,两位外地好友发来相关文字和图片,我们也只是随意聊了两句。那个时候,我连口罩上有条金属线都不知道。
1月20号,我在家门口的药店买了两包共20个外科医用口罩,店员建议我买5包备着,我笑着拒绝了。回家后,我开始通过视频学习如何正确地佩戴口罩。当天晚上,武汉公布1月18日和19日两日共新增名确诊患者,而前一次公布的新增病例只有17个。我心里略微一惊,但放眼四周,出门戴口罩的人寥寥无几,我便依然没太在意。
1月22日,腊月二十八,我开始收到预订的鲜花、水果和几样“网红”点心,有哈尔滨特产提拉米苏蛋糕、俄罗斯风味的香蕉饼和成都的麻辣牛肉干。我美美地盘算,一个人的日子也可以安排得有滋有味。晚上,我做了年前最后一个视频咨询,来访者身居外地。她一天前在武汉高铁站中转,发现车站里大家都戴着口罩,只有她没有。她埋怨我,作为她的咨询师,我居然没有提前告诉她武汉是这种情况。
■平时码得高高的蔬菜被抢得七零八落。
■最后一次出门买菜,大概是五天的量。
1月23日上午十时,武汉开始“封城”。老实说,这也没让我感觉到有多恐慌。随后,很多消息突然铺天盖地涌过来,除了官方每天更新的数字,还有更多质疑的声音。同学群里,朋友圈里陆续有人说买不到口罩,药店治感冒、抗病毒的药也被抢光了。我们小区的超市,平时高高码放着的各类蔬菜被抢得七零八落。那是我最后一次出门买菜,大概是五天的量。当日,我取了年前最后一个快递,那是一大袋打豆浆用的黄豆。
“封城”后,我的作息不知不觉变得紊乱,食欲也不好,感觉不到饿。我每天只吃两顿饭,凌晨一两点还抱着手机不停刷屏,翻看与“新冠肺炎”相关的任何信息,不想错过各种不知名群里转发的每一条视频。那些医护崩溃的视频,令人格外震惊。
我有一个“中美班同学群”,群里有人在武汉,也有人散落在全国各地。我把医护崩溃的视频扔进群里,并说自己不愿意相信这是真的;群里同学也流露出强烈的震惊和担心,有同学质疑我的不相信,我感到很愤怒。
一个在外地的同学告诉我们,她哥哥一个人在武汉,发烧了,医院收治。同学哭诉,她很担心哥哥。
那天晚上,我不记得有没有吃晚饭。当我浑浑噩噩躺在床上的时候,遏制不住地大声哭了起来。我感觉似乎一下子掉进了另一个世界,有种强烈的被分裂感。现实世界完全关闭,网络变成了我的全世界。
我的大脑里,充斥着一幅画面:医院里人满为患,到处是发烧的病人和疑似感染者;死在走廊的病人无人处理,无助崩溃的医生,没有药,没有床位……我想象着,只要一出门,就会被传染,如同丧尸世界里那样,只要被咬一口就变成了丧尸,不再是一个正常的人。
我没有把这些告诉外地的家人,只是简短描述生活现况,以防他们担心。这个同学群和群里同城的一个好友成了我最大的生活支撑。我没有办法按计划开始工作和学习,只是无止境地陷入到手机刷屏的行为里。
我开始反观自己,注意我自己的行为、想法和身体变化。我意识到,我已经特别恐慌了,只是在用最原始的否认机制防御我最真实的恐慌。
真正恐慌的是病毒潜伏期。你无法确定你是否被传染。“封城”当天,汉口火车站约有4万人离开,还有人花高价包出租车试图去往武汉周边城市。我不清楚23号逃离武汉的人具体数字有多少,但我知道,在那些逃走了的人心里,并没有真正离开恐慌。14天潜伏期就像一个无形的牢笼,那种如影随形的恐慌感从23日开始,到未来的14天都不会离开你。
每个人在其一生中不可避免会遇到应激或是挫折,但并不是所有都不能应对。能够处理应激或是挫折,通过努力可以恢复心理平衡的人只是经历了一场恐慌。一旦这种应激和挫折不能自己解决、又无法回避,则会导致严重的心理失衡。这时候,人的心理状态会呈现出一段时间的解体和混乱,会出现崩溃、大哭、严重失控的言行举止,这就是心理危机。
面对危机时,人们处理应激和挫折的能力与心理弹性成正比,同一个意外事件,不同的心理弹性决定了不同的行为表现。
人在与世隔绝的时候,获得的信息是不完整的。我注意到,我每天沉溺于手机刷屏关于“新冠肺炎”的消息,一方面是想借助他人的不完整,拼凑出想要的信息完整,好让自己有点掌控感;一方面是身体仍然处在恐慌当中的逃避行为。
1月24日,大年三十那天,起床后,我很郑重地拟好了年饭的菜单。也许是23日晚上的大哭释放了大部分的紧张和恐慌,我明显感觉到精神上有所放松。
当我再次看到“医院拥挤”的视频,还有诸如某小区抬出了病人,直接盖着白布被救护车拉走了之类的事情,我好像都没有再卷入的感觉。这些信息综合起来给我的印象就是:情况的确不好,但问题集中在病人收治和医疗物资的短缺上,还有什么别的恐慌的理由吗?
好像也没有了。
这个时候,我也注意到,我的朋友圈里还有一些人,他们